作者：风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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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，41军121师的主要任务是纵深穿插高平，阻止越军南逃和太原的越军北援，保障广州军区主力全歼高平之敌。这个师的战斗历程，在41军政治部副主任宋子佩的亲历见闻《生死28天》中记述翔实，可谓千难万险、苦难辉煌。
在该师对越作战战史中，副师长李培江是公认的传奇人物。他以副师职干部的身份、57岁的年龄，像战士一样深入一线战斗，率363团尖刀营穿插到越南高平西侧841高地，成为41军首个穿插到位的部队。这位老兵带领战士进行了36次战斗，毙敌206人，俘敌21人，自身仅牺牲5人、失踪1人。在险恶复杂的越北穿插战中，这样的伤亡是很小的。战后，李培江荣立一等战功，成为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罕见立一等功的三位副师长之一（另外两位是55军163师副师长李万余、165师副师长李福）。
（一）“我的年纪大了，但我的骨头是硬的！”
李培江是一位老英雄。在解放战争中，他曾经空手从敌人暗堡射击孔中夺机枪，四次负伤，四次立大功、一次立特等功，获“战斗英雄”称号。
1978年冬，部队紧张备战之际，李培江恰好因患胃炎住院，胃癌待查。他一听部队要打仗，再无心思住院，给师长郑文水写信：“打仗可不能把我忘了。”“我已下了决心，不管病好不好，最近几天都要出院。”
信寄出后，李培江躺在病床上难以入眠。他很清楚，部队30年没打过大仗，年轻干部缺乏实战经验，很需要像他这样打过仗的老同志。他实在等不及师长回信，又打电话追：“师长，上战场可不能忘了我老李呀！”“这医院我住不下去了，反正我得马上回去。”
郑师长并没有同意，对他说：“老李啊，你要安心养病。”
挂了电话，李培江去找医生，请他们开出院证。医生不同意：“不行，你得过胃溃疡，眼下又得了胃炎，胃酸低到了零，胃癌还待查，怎么出院？”
李培江左说右说，医生就是不同意，耐不住发了火：“医生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。要死，我也要死在战场上。你不让我出院，我吃不好饭，睡不好觉，病肯定要加重的，你还是给我开出院证吧。”
李培江的强硬态度和求战之心，让医生很受触动。医院对他进行了一次复查，确认胃酸恢复到了正常人的限度，而且排除了癌症，才同意了他的请求，让他带着药出院了。
李培江自己想办法出了院，师长政委也拿他没办法。考虑到他年纪大，身体又有病，就让他负责管炮兵，随炮兵一起行动。李培江是个老兵，当然清楚管炮兵就意味着在后方，是一种照顾。他不乐意，三次找师长，请求随步兵团到最前线去。郑师长只得同意他随363团行动，带尖刀营打穿插。
这个安排让李培江很满意。他找人做了一根坚实的拐棍，在上面刻“自卫还击，勇往直前”八个字。前卫团开誓师大会，李培江登台道：“我的年纪大了，但我的骨头是硬的。我保证和同志们一起战斗，坚决打好这一仗，请同志们在战斗中检验我！”
（二）“不危险，要我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2月17日拂晓，战争打响。作为一位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兵，李培江对硝烟味既熟悉又兴奋，他如同当年攻辽沈、战平津一样，又一次战斗在最前线。
他随363团二营搭乘坦克，沿着峭壁间的蜿蜒道路向纵深穿插。坦克行进到一处陡坡，第一辆坦克通过后，路面严重沉陷，影响前进速度。李培江跳下坦克，站在稀泥里，指挥推土机推土，坦克分队加速前进。
突然一阵枪响，子弹从李培江头顶掠过。他一看，左前方山洞里一个越军火力点正吐着火舌。李培江判断、出枪、开火很快，用冲锋枪连打两个点射，敌人火力点哑了。
一条大河挡住部队前进道路，水深流急，坦克无法通过。二营干部急得跺脚，李培江当机立断，命令全营下坦克，收拢部队，整理装具，徒步开进。他对营里干部说：“千条万条，一定要抓住上级总的作战意图这一条。我们打穿插，就是果断处置各种复杂情况，争取时间到达指定位置。”
他指示坦克分队就地组织防御，步兵徒步行军时务必保持肃静，遇到敌情不要恋战，拼了命也要按时到达穿插地点，“即使敌人是块钢板，我们也要穿透它！”
部队在茫茫黑夜中，以每小时6公里的速度前进。李培江左手拄着拐棍，右手握着手枪，走在战士的行列里。突然，公路左侧河对岸的竹丛边，有两盏手电光忽闪忽灭。“有敌情！”李培江赶到尖兵班，用手向后压了压，命令大家就地卧倒，自己蹲下来观察。
在忽闪忽闪的手电筒亮光中，两个荷枪实弹的越军踏上了小木桥，朝李培江隐蔽的位置走来。怎么办？战士们为副师长捏了一把汗，想扑上去解决这两个越军。但李培江十分镇静，挥手压了压，示意大家不要动。
等敌人走近，他突然一声大吼。夜暗中，两个越军被这一声吼吓呆了。副团长洪祥友带着2个战士，箭一般冲了上去，抓了一双活的！
部队越往纵深穿插，情况愈加复杂。这里群山连绵，山上布满了岩洞。狡猾的敌人龟缩在深邃的岩洞里，对准我军前进的通路偷袭、扫射。
情况愈复杂，李培江的指挥位置越靠前，从营指挥所到尖刀连，又从尖刀连到尖刀排、尖刀班。他把手中的拐棍一挥，说：“往后传，大步跟上！”
363团领导再三请他不要太靠前，说师首长遇到危险出了事，团里就没法交代。李培江说：“我是老同志了，打仗有一点经验，就应该到最复杂最危险的地方去处置情况嘛！”
部队越过险山，跨过激流，来到一座小山包前。前面山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，偶尔还可以看见几束手电光，显然是越军在加紧构筑工事。这里的地形对我军十分不利，李培江爬上小山包，仔细观察后下令：留一个排掩护，部队肃静，快步通过，不要恋战！
他接着来到担任掩护任务的排，说：“跟我来，不要掉队。”他把这个排带到指定位置，占领有利地形，一一交代任务及处置各种情况的办法后，独自回到小山包，像钢铸塑像一般挺立，目送部队通过危险地段。团领导看到李副师长一直站着，说：“首长，这里危险，快跟部队走吧！”李培江答：“不危险，要我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直到主力全部通过，他才大步赶上。第二天下午2点30分，3发红色信号弹在841高地腾空而起，李培江带领的尖刀营经过28小时长距离穿插，成功到达指定位置，卡住了高平之敌通过班庄向南逃跑的要道。
战士们满怀胜利喜悦，对鬓发斑白、一身泥水的副师长说：“老英雄人老心红骨头硬，锐气不减当年！”
（三）“当连长指导员的，手心里捏着百来号战士的性命，千万马虎不得、大意不得！”
在自卫还击战的28个日日夜夜，李培江一直战斗在战火纷飞的前线，一点一滴进行传帮带。干部战士谈起副师长都说：“他在我们身边一站，我们就更有底气。”
二营穿插到高平西侧841高地当晚，两天没合眼的李培江从山上下来，向三营阵地摸去。他想看看作为团主力的三营究竟有没有部署到位、防御阵地构筑得是否合格。路上，他一脚踩空，跌下10多米深的悬崖，摔伤了左胳膊，脸也擦破了。顾不得包扎，他爬起来又继续走。
【李培江率363团尖刀2营，拼命穿插到高平西南侧841高地，成为41军首个到达指定穿插位置的部队，二营指战员挺立高地，神情豪迈】
第二天，他在三营察看地形，检查防御部署，要求加强基本阵地和预备阵地的构筑，接着又到一营阵地察看，细致予以交代，才向团指挥所走去。他艰难地爬上841高地，两腿一软，瘫坐在地，吃了两块咸萝卜干，才缓过劲来，接着又带着团指挥所研究困难和对策后，才抽空休息了一会。
五连奉命转移到新阵地后，李培江拄着拐棍来到连队，发现挖的堑壕和防炮洞不合要求，严肃责问五连连长张泽祥、指导员彭中秋：“正面堑壕为什么挖得这样浅？为什么不加固防炮洞，不修环形工事？”
彭中秋指导员答：“战士们两天两夜没休息，太疲劳了。”
“疲劳，疲劳，你疲劳了，敌人就不来了吗？你这样做是真正爱兵吗？疲劳总比挨炮弹好受吧，能这样带兵吗？！”
彭中秋十分惭愧，想起副师长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叮嘱：“当连长指导员的，手心里捏着百来号战士的性命，千万马虎不得，大意不得。”彭中秋说：“副师长，我们错了，我们坚决改正。”
“好，我明天上午7点再来检查。”李培江跨进堑壕，挥动铁锹为大家做了构工示范后才走。
五连连夜苦战，按要求挖好了防御工事。第二天一早，李培江果然拄着拐棍来了。看到阵地变了样，他脸上有了笑容，对干部们说：“指挥员一定要真正把战士的生命装进心里，不管自己再苦再累再危险，都不能忘记这一点，这才是真正爱护战士。”不久，敌人的炮弹向五连阵地砸来，腾起阵阵尘烟，但无一伤亡。
在作战过程中，李培江还给干部讲指挥经验，给战士讲怎么利用地形地物，讲随身铁锹如何携带，讲解放鞋的鞋带怎样系，等等。面临困难时，则模范践行生死与共、同甘共苦的好传统。
团队穿插到达指定位置不久，大家携带的干粮大部分已吃完，而后勤供应一时没送来，全团面临断粮。团里在阵地上开会研究解决办法，大家心情沉重。李培江说：“同志们，现在我们特别需要干部和战士们同甘共苦，用我们的钢铁意志去战胜困难。”他走到警卫员小陆跟前，问：“我们还有多少干粮了？”
“不多了，只有几块了。”
“全部拿出来，给战士送去。”
“那你没吃的怎么办？”小陆急了。
“这个你就不要管了。”
团里干部看到李副师长把自己仅剩的几块干粮全部送给了营里，立即照着做。各营来开会的干部都不肯收，李培江急了：“缺粮挨饿，首先要饿我们干部，不能饿战士。因为战士在第一线，在前沿阵地，他们比我们辛苦。”大家听了这话，含着泪收下了干粮。
这些干粮虽少，在部队的影响却很大。营里将李培江的两包干粮，送到了五连连长张泽祥手中，让他分给战士。张泽祥正为连队断粮的事发愁，他把两包干粮捧到战士们面前，说：“这是李副师长省下来，给我们的……”
战士们听了，无不感动。全连的干部战士，凡是手中还有干粮的，哪怕是一块、半块，都主动送到连里，说要留给最需要的战友。干部无论分给谁，谁都说他不是最需要的。大家把裤带紧一紧，挖工事的劲头更足了，饿着肚子还通宵干！
同时，在各连阵地上，也出现干部把干粮送给战士、战士又送给伤员的动人情景。全团忍饥挨饿，顽强作战，坚持了六个昼夜，不仅取得了战斗胜利，还从老英雄身上受到了深刻的教育。
战后，李培江历任41军副参谋长等职，2016年1月23日逝世，享年95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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